她想,他们不该死的啊,肯定是她克死了他们。就像,她克死了幺儿一样。
她想,他们不该死的啊,肯定是她克死了他们。
就像,她克死了幺儿一样。
都是她的错。
泪水从眼眶滑落,一串串,又一串串。
流到脸颊上,流到下巴上,打湿了衣襟,打湿了枕头。
她抱着陈旧的相册,翻开一页,看见年轻的丈夫,看见褪色的女儿,看见小小一团的幺儿。
相机定格了他们的生命。
活着的人,只恨自己还活着。
我想给外婆托梦。
第一次做鬼,我没有经验。
我又去请教老槐树下站着的那个老灵魂。
他掀开眼皮,冷漠地告诉我:「托梦可以,你还是得烧魂。」
他再次强调,烧完第三次魂魄的时候,我就无法投胎做人。
他还说,最蠢的鬼才会接二连三烧魂。
我知道,但我愿意做只蠢鬼。
在外婆拧开农药瓶子的那一刻。
她毫无预兆地昏睡过去。
梦境里,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。
睁开眼,身边坐着的不是邻居大娘,而是她的幺儿。
她如愿以偿。
看见我的那一瞬间,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嘴唇颤抖着,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。
搂得好紧好紧,我的眼泪全洇在她衣襟上。
而她哭得全身发抖,不可自抑。
我是听过这样凄厉的哭声的。
在家属会宣布停办的那一年。
民航局外围着好多好多家属,白发苍苍,风尘仆仆。
老太太说你们不找了吗?要是他们还活着呢?
她的女儿和外孙都在那架飞机上。
而她的女婿,已经另娶他人。
工作人员为难地再三解释。
搜救资源有限,坚持查了五年,已经尽了人道主义义务。
老太太抓着他的手,扑通一下跪在地上。
她说,求你了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啊……
耳边外婆的哭声,和那年民航局外的哭声,重叠在了一起。
外婆终于松开了我,上上下下,仔仔细细地打量我。
她拨开我身上的水草,抚摸我骨骼嶙峋的肩膀。
她从我空无一物的眼眶中看过去,最后嚎啕大哭。
「幺儿,幺儿,你受苦了,都是我的错啊!
「你知不知道,我没有生病啊,我害你坐飞机,我害死了你啊!」
我摇了摇头,告诉她:「不是你的错。」
你没有克我。
你不是扫把星。
飞机失事,可以是人为,可以是意外,甚至可以是我的命数。
但唯独,不会是你的过错。
你应该长命百岁,寿终正寝。
请不要,不要带着愧疚和悔恨结束你的生命。
外婆轻轻吹一吹我白骨化的手指,问我:「疼吗?」
我只思考了一瞬,肯定地告诉她:「疼,很疼。」
外婆的眼圈红了:「我马上来陪你,你等等我,我马上来找你。」
我摇了摇头:「不,我不要你来陪我——外婆,你可以接我回家吗?」
她迟缓地抬起头,看着我。
我注视她的眼睛,重复一遍:「这里的海好黑,水好冷,鱼一直在咬我。你可以把我,带回家乡吗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