咱们人多。」翠姐姐他们没要到吃的,于是逢人便说我家还有吃的,在生死面前,人人面目可怖。原本阿娘是打算让我去睡地窖的,夜里可能不会太平。却没想到晚饭时
减肉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被我娘识破了,她甚至还特意把肉剁得细细碎碎的,炒过后夹在饼子里端到我面前,我一边咽口水,一边耸动着鼻子闻香味儿。
「吃吧,你不吃就没力气,到时候可就跑不快了。」
我娘说的能有错吗?肯定没有错!
实在太好吃了,饼给煎得脆脆的,肉汁儿把里头的饼子浸透,肉末混合着小咸菜,一口一口,一点也不腻!
我胖墩墩的,娘却很瘦,但我们两个都吃得很多,今日娘却只吃了一个饼子就不吃了。
「娘生病了吗?怎么不吃?」
我娘点点头:「娘胃口不好,阿福替娘吃完,等娘好了,再跟阿福一起吃饼。」
自从那日回来,娘就病了,这病也一直没好,她的身子总是很冷,怎么也捂不暖和。
如今的街上已经没人走动了,大家都把门关得紧紧的,躲在自己家里。
我和娘也是。
娘在窗户上破开了一个小孔,我就从这个小孔看看外头。
第三日,外头还是没人,只有一排排的官兵走来走去,他们凶神恶煞,拿着刀,举着长枪。
第五日,那些别处来的乞丐出现了,他们在街上四处搜寻吃的,偶尔能找到一些烂果烂菜叶。
小小的动静在长街上异常明显,一群乞丐涌过去,饿红了眼一般,他们好像抢食的恶狗。
第六日,城里的百姓也出来了,他们都弓着腰缩着身子,想去买米买面,但是铺子都关了,一无所获。
当晚,长街上有了动静。
我和娘透过小孔,一丝光亮也没看见,黑夜里有人欢呼,有人倒吸凉气,一阵动静过后又安安静静了。
第七日天亮,我才发现不少铺子都被人撬开了,全是卖米面吃食的。无一例外,那些铺子都没有人住。
「天杀的,哪个该死的臭货敢动你大爷的铺子,要被大爷抓住,看不把你打死送官!」
有人跑到长街上哭天喊地,然后被赶来的官兵训斥回去了。
这些人我知道,他们有银钱开个不大不小的铺子,都是自家人在忙活。铺子小,住不下人的。
而这些,镇子上的人也知道。
「好多人家已经没吃的了。」娘叹了一口气,摸了摸我的脸,「好像是有些胖了,今日起就少吃些吧。」
我娘说的不会错的,娘给多少我就吃多少。
晚上睡觉的时候,娘摸出了菜刀,让我睡到里头去。
「娘,他们会来我们家吗?」
我心里害怕,想和娘一起躲去地窖去,地窖黑,但是有娘在我就不会怕。
娘没同意,娘说现在他们不会来的。
娘说得没错,第七日的晚上,外头动静更大,但却没人来我们家。
「现在不到时候,有些人总觉得银钱比吃食要紧。」
但是第八日晚,我们家门口来了人。
敲门声不大,仿佛怕人发现一般,我和娘不打算理会的,但那敲门声不停,娘只好拿着菜刀过去了。
「林肉娘子?我是张阿婆。」张阿婆的声音都在抖,在黑暗之中忽高忽低,「我给你和小阿福拿了些饼子,扛饿,等我们走了,你悄悄拿回去,别被人知道。」
8
我扬起笑脸,在这个屋子待了好久了,我已经好久没碰到外头的人了。
「阿婆,你家吃的够不够?阿婆不要饿着了。」
「阿婆有吃的,小阿福要乖乖跟着你娘,知不知道?」张阿婆的声音泛着笑意,被人催促了两声又说了两句,「小阿福,阿婆在饼子底下放了一颗糖,你用水化开喝,别一天吃完了。」
门嘎吱一声开了,娘塞出去小半截煮过的猪肉条:「张阿婆,谢谢你,家里没吃的了,只有之前剩的肉,不多,还没臭,您不嫌弃的话拿回去吃。」
「这,这怎么好啊,那多谢你了,你们小心些,我先回去了。」
张阿婆走后,阿娘才把篮子拎回来,那饼子掺了不少粗粮,看上去并不精细,但阿娘说张阿婆现在还能匀我们一些,实在是不容易了。
天亮时,长街上无人的铺子都被撬开了,不再只是卖吃食的。
镇子变得好奇怪,白天毫无人气,夜晚充斥野兽。
娘没说话,只是日日把那些刀打磨得锋利无比。
「阿福,这把小刀你拿着,本来想在你生辰给你的。」
那是一柄小小的拆猪刀,和阿娘的刀一模一样,只是更加小巧,在刀面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福字。
在我心里,娘在拆猪肉时像女将军一样厉害,我也想跟娘一样,所以无数次想让娘教教我。
娘总是说还没到日子,不肯让我碰。
「娘,我也可以拆猪了吗?」
娘点点头,把刀塞到我手里:「不要让任何人看见。阿福,要记住,只有活着才能和娘永远在一起。」
「娘也希望阿福用到这个刀是为了拆猪。」
镇子上的食物越来越少了,镇子上出来的人越来越多,他们想要吃的,想要填饱肚子。
一群人走到城门口,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飞箭射死了。
山匪仿佛摸准了时候,来得越加频繁。
那些人吓得魂飞魄散,留在原地的尸首也没人敢去收尸。
大家开始借粮了,十米的布匹,沉甸甸的首饰,往日这些让人艳羡的东西却没人在意。
也有人来我家借粮,但我们一点都没借。
有人想强闯,我娘伸出一把寒气逼人的刀子,他们就骂骂咧咧走了。
屋子里的粮食几乎要吃完了,娘准备去地窖里再搬些出来。
翠姐姐就是这时候来的。
「阿福,阿福你在吗?你家有吃的没有?能不能给我些?」
翠姐姐哭得很可怜,我透过小孔看见她头发乱糟糟的,一点儿也没了平常好看的样子。
「阿福!我就知道你在,你家是不是还有吃的?给我些吧,翠姐姐往日对你最好了,是不是?」
「我要得不多,就要一个饼子,就一个!」
翠姐姐发现了小孔,也发现了我。
她竖起一根指头,凑近了小孔,睁着充满红色的眼珠,贪婪地往屋子里望。
「阿福,你今日吃什么了?翠姐姐闻到味道了,给翠姐姐一些好不好?」
她努力耸动鼻子,粗大的喘息声像某种动物一般。
这样的翠姐姐我害怕,想说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里,发不出一丝声音。
「你为什么不给我?!我待你那么好!为什么?!快给我!」
9
门被拍得哐哐作响,明知她进不来,我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。
「我家没有吃的,你去别人家吧。」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后,稳住了我的身子。
翠姐姐顿了顿,然后哭了出来:
「林婶婶,我们家真的没法子了,那些人趁着天黑抢了我家,家里值钱的能吃的都被抢走了。我爹和我哥都被打伤了,现在还躺在床上。」
「林婶婶,我真的没法子了,看在往日的情分上,请你给我些吃的吧。」
「我知道林婶婶是个好人,求你了。」
翠姐姐哭得撕心裂肺,但是娘却没有一丝松动,甚至捏紧了手中的刀:
「我家没吃的了,没有东西给你。」
哭声戛然而止,出现的是翠姐姐她娘的声音:
「林家的!你真是黑了心肝,活该一辈子命苦的货!亏得我们往日对你们那么好!现在一点忙都不肯帮!」
「你是个烂脸命贱的寡妇!你女儿就是个傻子!」
我的耳朵被娘捂住了,只能听见门口的人还在咒骂不停,最后还不解气似的踹了两脚。
人刚走,娘就抱着我去看那个小孔。
翠姐姐和她娘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男人,其中就有翠姐姐说的她躺在床上的爹爹和哥哥。
翠姐姐似乎感受到了,她转过头,看向我的眼神充满恨意,嘴里说着要弄死我们。
「看见了吗阿福?做事不要冲动。这样乱的时候,她们母女两个怎么敢出门?如果今天门打开了,娘和阿福都会遭殃的。」
我转身埋在娘怀里,娘说得没错,翠姐姐是个坏人。
那么好,那么温柔,肯跟阿福一起玩,给阿福零嘴儿的翠姐姐是个坏人!
「娘,人本来就是坏的,还是变坏的?」
傻子两个字在我脑子里盘旋,有些模模糊糊的东西似乎在变得清晰,这大概就是张阿婆说的,人越长大眼睛就越厉害,能看透人心。
她可以骂我,但是不能骂我娘。
我讨厌翠姐姐,讨厌翠姐姐她娘,讨厌她们一家。
「阿福,人心是复杂的,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。」
不一会儿就有许多人陆陆续续来到我家门口,有人跪地磕头,有人威胁破口大骂。
「原先翠丫头说我还不信,看来这娘儿俩真有吃的!」
「可不是嘛!不如咱们直接……」
「嘘,夜里再来,咱们人多。」
翠姐姐他们没要到吃的,于是逢人便说我家还有吃的,在生死面前,人人面目可怖。
原本阿娘是打算让我去睡地窖的,夜里可能不会太平。
却没想到晚饭时外头突然乱了。
「快跑啊!山贼进来了!快跑!」
「县令呢?官兵呢?县令跑了!救命啊!」
「我的儿子!救救我儿子!我跟你们拼了!」
阿娘手一抖,叫我赶紧去地窖,自己飞快跑去把房门打开。
地窖关上的那一刻,光彻底熄灭了,我靠在阿娘怀里,死死握着那把拆猪刀。
阿娘的手捂在我的嘴巴上,不让我发出一点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