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一旦抓到,当叛贼处置!」人群顿时像水滴子甩进了油锅里,但碍于上头站着拿长枪的官兵,这油锅就变成了冒着热气的滚水。我站在人堆里,四面八方的声
某一天,镇子里突然多出了几个乞丐,他们四处逃窜,模样可笑,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愿意干。
镇子里的人哈哈大笑,有人给出一个饼子叫乞丐学狗叫爬着走,有人心善也愿意给出一口吃食。乞丐越来越多,但是原先那个小乞丐却是怎么都没有了身影。
「快走吧,要不太平了。」我看着外头的人,突然想起小乞丐的话,心里涌起一阵害怕。
「阿福!这是谁跟你说的!」娘蹲到我面前,眼里满是慌张。
我生下来是没有吃过苦的,但是我娘吃尽了苦头,因为我娘当初就是因为家乡闹饥荒才逃过来的。
她不肯跟我说路上的艰辛,但是镇上的人都跟我说,一个女人,特别是一个怀了身子的女人能活下来是很不容易的。他们都叫我一定好好长大,嫁个好人家,让我娘能过上好日子。
我不明白,嫁个好人家跟我娘过上好日子有什么关系?我娘也不明白,她会捂住我的耳朵,叫我不必去想明白。
我从不会瞒着我娘,所以老老实实把那天的事给娘说了。
娘听了就立刻泄了气,嘴里念叨着完了,末了又从地上爬了起来,把刀别在了腰间:
「没事的,没事的,阿福别担心,娘会护住阿福的。」
我娘说有钱有势的人若是有消息,那权势钱财就成了他们保命的法子,若是没有消息,那就是没有主人的猪仔,只能等着被人宰杀啃食。
而我们这样从不被贵人们放在眼里的人也不是全然没有活路,因为我们每日都在提心吊胆用尽气力存活,所以只要能留意到那些不起眼的风吹草动,就能感知到危机。
我们现在住的屋子地下有一个地窖,是我娘早早就挖好的。
地窖挖得不容易,我娘不肯请人,也不肯让人知道。在这个镇子住下后,她白天卖肉挣钱,夜里就自己一点一点挖。
现在这地窖派上了用场,夜里我和娘开始一点一点往里头搬东西,白日我娘又开始去卖肉了。
镇子上的人很开心,甚至比往日买得还多,镇上也没有再多出其他乞丐来,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,只有我娘夜里的磨刀声和忙碌的身影告诉我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「阿福,你好些了吗?」
我坐在门口的时候翠姐姐来找我了,还端了一大摞饼子:「糖饼,我娘叫我端来给你们的,快尝尝。」
翠姐姐家是卖布的,有钱,家里孩子也多,翠姐姐更是跟天仙似的,我很喜欢跟翠姐姐一起。
「谢谢翠姐姐,婶娘做的糖饼子最好吃了!」
翠姐姐捏了捏我的脸,然后挨着我坐下了:「知道你生病,我担心了好久呢,之前我家请人去唱戏,你都没赶上,实在太可惜了。」
听到这话,我连糖饼子都吃不下了,镇子上能请人唱戏的人家不多,翠姐姐家就行,偏生我每回都没赶上。
见我苦恼,翠姐姐咯咯笑出了声,满口说着下回哪怕我再是病了,她也叫人把我抬去看。
正说笑着,我娘就回来了,翠姐姐立刻收了笑声。
「翠翠又送东西来了?这怎么好意思呢?」我娘一步都没停,转身提了一吊肉出来,「翠翠,给,带回去,今天新鲜的,涮肉最好吃。」
送走了翠姐姐,我娘就立在我面前,也不说话,就这么看着我。
我娘不喜欢翠姐姐一家,从一开始就是。
5
「阿福,娘说过什么?」
我别过头去,手里抓住了糖饼子不丢,饼子里头的糖还热着,顺着流下来滴到我的手上。
滴答——滴答——
娘还是心疼了,拿出一张帕子替我擦了眼泪,又把手擦得干干净净:
「阿福,不要任性,娘是为了你好。」
「可是大家都喜欢翠姐姐。」
翠姐姐不仅好看温柔,还给所有小孩都送东西,糖饼、头花儿,还有小玩意儿。再闹的小孩儿在翠姐姐面前都乖乖的,我实在不明白阿娘为什么不喜欢。
娘不仅不喜欢翠姐姐,还不喜欢婶娘,每回婶娘说要帮忙又或是送什么东西,我娘都会拒绝。
「可是娘不喜欢,阿福也不可以喜欢。」娘摸了摸我的头,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金锁挂在我的脖子上,「你翠姐姐来给你送一回糖饼,满镇子上的人现在都该知道了。她回回都说家里唱戏要叫你们这些小孩儿去,你们哪个人去过呢?阿福,你还小,但是你也该懂了。」
我娘又絮絮叨叨说起来,说我们刚来的时候婶娘知道她是寡妇,就瞧不上她,直到看见我娘脸上的疤,感受到我娘的臭脾气,婶娘才突然变成了一个好人。
她家的东西不好收,往往是东西还没送出去,镇子上的人就在说哪家要占她家便宜了。
我娘说她家跟我们是不同的,一锭银子摆在面前,她家的人都不会去捡,反倒会送给旁人,然后笑眯眯地等所有人都知道。
「她们缺的不是银子,是名声。」
「她们与我们不是一路人。」
我听得迷糊,大概明白了婶娘一家不是好人,可总觉得自己分明得了好处。
「翠姐姐也是?」
娘把小金锁放进了我的里衣,朝着我点头:「你翠姐姐不是小孩儿了,她跟她娘一个模子。」
「那这饼还吃吗?」我看着那一叠饼子,想到要丢,心都开始抽痛了。
娘用力按了按我的眉毛,拿起两张饼,她一张,我一张:「吃!这是咱们换来的,没吃白食儿!」
张阿婆常说人活得久了,眼睛会越来越有用,能分清豺狼虎豹和人心。或许,等我再长大一些,我的眼睛也会有用,也能分清了吧。
风总是来得突然,我突然明白了我娘说的,我们这样的人,活着便很艰辛了。
那天正午还没到,外头突然吵得很,好像所有人都在跑,都在叫,都在喊,比正月放爆竹还叫人害怕。
「阿福,若是有事就躲到地窖里去等娘,千万不能乱跑。」
我娘每晚睡前都会跟我说一遍,我记得很清楚。
我掀开地窖的入口躲进去,啪嗒一声,是地窖入口的木柴和草垛子落下来的声音。
每晚我抱着娘睡的时候,我都能听到我娘的心跳,可我现在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,我想我娘了。
地窖里的味道不好闻,堆了太多东西了,味道像是要把人溺死。这里还很黑,总让我想起张阿婆说的深山里的恶鬼,翠姐姐说的夜里吃人的小孩儿。我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,哭也不敢哭出声。
早知道今日不要娘出门就好了。
早知道跟娘一起出门就好了。
6
「阿福?阿福,醒醒,娘回来了。」
娘拿着烛台,摸了摸我的脸:「阿福做得很好,很乖。」
我扑过去紧紧抱住她,入手却是黏腻的触感:「娘?」
「外头下雨了。」娘说着吹灭了蜡烛,窸窸窣窣脱下了衣服给我擦手,「娘换身儿衣服,阿福等等,一会儿跟娘一起出去。」
原来,世道真的乱起来了,外头早就在打仗了,今天是附近的山贼趁机作乱打到了镇子。
我们镇子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,虽然山贼打跑了,但却把我们的知县吓得不轻。
知县大人我见过,一个有胡子的老头,时常抱着他的孙子在街上玩,穿上了官服看起来倒是神气精神些。
据说他是年岁大了才从这里考上科举的,去天子脚下转了一圈儿,末了又回到这里做了个小官。无功无过,慢慢也到了今天的位置。
「阿福,出去吧,一会儿就有官兵来了。」
娘的手好冷,冷得她直打哆嗦,可是她一步也不停,拉着我往外头走。
那群山贼真是可恶,家里被翻得乱糟糟的,石子街周围的商户更是,摊子全被掀翻,但是却没一个人去收拾。
「今日起,所有人不许进出镇子,一旦抓到,当叛贼处置!」
人群顿时像水滴子甩进了油锅里,但碍于上头站着拿长枪的官兵,这油锅就变成了冒着热气的滚水。
我站在人堆里,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在朝我涌来。
「这么严重?不让出城的啊?」
「那怎么行的哦,我们一家老小吃什么啊?天爷啊!」
「别说了,还是命要紧,今日那山贼可是抄着真家伙来的,好些人被砍伤了,那血溅出去老远了,城门关了好啊,至少山贼进不来了。」
「啊?还死人了?」
「可不是嘛,咱们的官老爷脸都白了,一把年纪直哆嗦。我看啊,要是仗打起来,他第一个跑!」
「不会吧,他祖宗十八代都在这儿,能跑到哪里去?」
紧张恐惧的氛围在镇子上蔓延,官兵驱赶,所有人都皱着眉头闷着头往家走。
冷风掠过,娘的手就像是冬日的雪一样冰凉。我搓了搓娘的手,却始终感觉不到暖意。
「林肉娘子,你们在家小心些啊,夜里把门都锁好。你那个刀,就放床头。」张阿婆摇着头念叨了两句,摸出两颗糖,又放回去一颗,「阿福,要听你娘的话,要乖乖的,知道吗?」
我摇了摇头,没接那颗糖:「阿婆拿回去给弟弟吃,弟弟喜欢,阿福是大孩子,阿福不吃。」
张阿婆也没有强求,弓着腰回去了。
「娘,官老爷会跑吗?」
镇子里的小孩儿都怕官老爷,大人也怕,只要见着人穿官袍的人,他们的腰都要弯得低一些。
但大人也说,只要官老爷们都还在,镇子就还在。
镇子还在,家就还在。
方才人群里有人说官老爷会跑,我害怕,也想知道如果官老爷跑了,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要跟着跑。
看着自己身上的肉和两条小短腿,我开始发愁了,我跑不快,跟不上可怎么办?早知道平日少吃些了。
「娘也不知道,但是如果要跑,娘一定会带着阿福。」
我抱着娘,下定决心要少吃些了,少些肉才不会拖累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