摆渡人欠我一个人情,我告诉陆涂。「他不仅能带来
陆涂被丢了进来,断了一条腿,鲜血淋漓,除了脸上完好,其他地方找不到一块好皮。
他瘫在地上,只听得见微弱的喘息声。
「差……一点……」
陆涂是在离开村头最后一段路上遇到刘二娃的,被一榔头敲断了腿骨,拖着带回了李家。
眼见差最后一步就能逃出生天,却又重回炼狱,他绝望极了。
这次村里没对他手软,陆涂足足躺了半个月,腿上只给止血,不给接骨。
二姐只送我的饭,威胁我不准给陆涂吃,他只能捡院里的黄狗吃剩下的。
有天夜里,我凑近他,偷偷递给他半块饼,是我白天偷着留在衣裳里的。
陆涂吓得一激灵:「你离我远些!」
他不信我了,我有点难过。
「我有办法救你。」
我小声和他说,周遭寂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的蛐蛐声,陆涂的眼珠动了一下,没说话。
陆涂越来越瘦了,拖着一条断腿,眼窝陷得乌青。
我以为他要放弃了。
心如死灰的人总是活不了太久,他会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,然后葬在某口废井里。
大姐扯着嗓子和王婶儿攀谈,说妈要给我们买个新老公,货已经瞧好了,是个一米八的。
陆涂在他们眼里已经不中用了。
我在弥漫的夜色里诡异地扯了扯唇角。
没想到,陆涂不肯认命。
4
二姐再一次来给我扔烧饼的时候,陆涂扬起了他的脸,很干净纯粹。
为了清洗自己,他攒了三天续命的水。
陆涂是好看的,声音也好听,当他垂着眉眼温声求二姐疼时,我看到二姐的眼神都绿了。
夜半我闭着眼睛,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炭烤的味道,二姐拎着一只烤鸡,猴急地钻了进来。
「可想死我了……」
皮肉交叠的黏腻声传入耳膜,我揪了两把稻草塞进耳朵。
大约一个时辰后二姐才离开,走之前垂涎地将陆涂看了又看,而陆涂,乖顺地单膝跪坐着,断掉的残腿虚虚地搭在一边。
等到二姐走了,陆涂抓过烧鸡就开始狼吞虎咽,我见过饿极了的野狗在荒郊外撕扯走失的鸡,和此刻陆涂的模样如出一辙。
既然一只烧鸡可以驯服,那二两酒也可以。
第二天夜里大姐拎着一袋白酒钻进屋子里的时候,我老僧坐定般闭上了眼睛。
她们总说我是个不知人事的秃子,和别人家这个年岁的小姑娘不一样,既不喜欢我,行事又不避着我。
大姐餍足地趴在陆涂身上,像是知道我在装睡:
「三妹,豁出命来带人逃有啥用?」她拍了拍身下陆涂的脸,那张脸她们爱极了,「不如二两烧刀子哈哈哈哈……」
陆涂小声唤着姐姐,嗓音和他给我讲三打白骨精时一样清澈好听,可惜,我还没听到白骨精最终的结局。
有了大姐和二姐的接济,陆涂的日子很快变好了起来,虽然还是锁在屋头见不着天日,却能吃上肉喝上酒,偶尔还能收些小玩意儿。
大姐二姐不在的时候,陆涂面目阴沉而嫌弃,等她们来时又堆起笑脸。
能屈能伸。
妈一直没原谅我,把我和陆涂关在一个屋子里反省自己。
那个一米八的新老公我一直没见着,想来能省钱还是要省的。
李家老公的位置,陆涂赢了。
但……陆涂的腿烂得越来越厉害,他是学医的,知道再拖下去,不仅腿要完蛋,人也得废了。
无论他怎么卖乖讨饶,使尽了浑身解数,大姐二姐都不肯为他买药,也不肯请医生。
能活着,就开始想活得好些,被抓回来的第八天,陆涂忍不住主动和我搭话。
「三妹,咱村里有医生吗?有卫生所吗?」
我盯着窗外的乌鸦出神儿,没答他的话。
许久。
「给我把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讲完吧。」
于是陆涂用三打白骨精换了一个消息,关于摆渡人的。
「村里没有卫生所,但有一个很厉害的医生,是村长家姐夫,我们都叫他『摆渡人』。」
摆渡人,是村里唯一一个能去外面的。
村里有忌讳,说擅自离开村子会遭报应,所以这么多年,村子只进不出。
「那摆渡人为什么能出去?」陆涂问。
「因为……
「摆渡人也是从外面买来的。」
5
摆渡人欠我一个人情,我告诉陆涂。
「他不仅能带来伤药,还能去县城打电话。」
我盯着陆涂的眼睛,看见那双眸子逐渐变得狂热,我知道,哪怕一只烧鸡就可以换走全部的身体和尊严,陆涂也没有一刻放弃过逃跑的念头。
「你怎么不早说!」
我收回眼神,垂下眸子:「我说过我有办法,你不信。」
陆涂一时语塞。
他有些狐疑,我一个小姑娘,怎么有能耐支使村里唯一一个能出去的摆渡人。
「摆渡人是村长家买回去的,但我撞到过他同别的婶儿偷情,如果你和隔壁王婶儿的事儿让大姐二姐知道了……」
陆涂惊得打了个冷战。
大姐二姐的占有欲惊人,只能容得下姓李的共享老公,连妈都是偷摸儿收钱,才让王婶儿钻进后院一回。
如果让她们,尤其是二姐,知道了陆涂同别的女人苟且,定会将他扒了皮。
「不过这人情不大,讨些伤药还行,想要摆渡人替你送信,你得给钱。」
陆涂浑身赤条条的,显然没钱。
我背对着他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痛的哼声,陆涂递过来什么,我定睛一看,是一颗金牙。
难为他藏了这么久。
「三妹,求你,替我给摆渡人。」
我接过金牙,奇怪地看了他一眼:「你一个大学生,怎么会镶金牙?」
陆涂疼得抽搐,龇牙咧嘴的。
「从前做过一桩大买卖,老板给的……」
他啐出一口血沫,神色沉郁:「三妹,我有钱,就是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……」
画饼听多了,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。
「报酬有了,还缺个喊摆渡人来的理由。」
我和陆涂说好,明日天亮了,他就用铁链割脸,脸上的伤最吓人了,妈宁可打折他的腿都要留着完好的脸。
那么陆涂的脸要是伤了,就有机会喊摆渡人来。
再让摆渡人将陆涂朋友的电话带走,去县城打电话来赎他。
陆涂的脸色很不好,脸是他能苟活下来的资本,也是他唯一的筹码,可除此之外,没有什么理由能喊来摆渡人,他只能答应。
商量好一切,已经到后半夜了,我迷迷糊糊地靠着墙入睡。
——忽觉颈间一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