社恐的我,和陌生人玩了5小时的剧本杀,结果……
作者:admin浏览数:2021-11-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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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说剧本杀是年轻人的 时代病 ,但纵观人类历史,或许每代人都有 病 ,只是如今恰好出现了一种解决方案,仅此而已。
采写 | 南都周刊记者 胡雯雯
编辑 | 林意欣
我走进一个幽暗的房间,一圈蜡烛灯摇曳着火光,照亮了围坐在长桌边的7张陌生人脸。所有人齐齐看着我,直到落座,主持人点头示意:“人齐了,可以开始了吧?”
一叠薄薄的册子被递到桌子中央,每人随机抽了一份,各自埋头开始阅读。过了一会儿,蓝牙音箱里传出一段阴森森的背景乐,主持人清清嗓子,说:“欢迎各位来到面剧推理俱乐部。听说各位都是名侦探,今天邀请大家来破解一个案件……我们已经整理出了相关的信息,并且会尽量配合演绎、还原死者的经历,帮助大家找出真相。”
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玩剧本杀时的场景。
(剧本杀店一角。摄于广州面剧剧本杀店)
“剧本杀?”听到这个词的人通常是两种反应,要么一脸懵圈,要么两眼发亮。不知何时开始,玩剧本杀成了年轻人的社交新宠,脱口秀演员拿它写段子,鼓吹一入行就暴富的报道铺天盖地,央视和人民日报等官媒还点名评论过由此引发的种种乱象。
付着钱去开会?
如果用剧本杀的形式来写这篇文章,大概会是下面这种画风:
第一幕:
朦胧中你睁开了双眼,仿佛做了一场大梦。就在前一天,你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社畜,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。而一夜之间,你发现周围的朋友、社交网络、新闻媒体都在谈论一个叫剧本杀的游戏,不懂得它为何物的你,简直要被社交淘汰。
难道你失去了一段记忆吗?这个莫名其妙爆火的行业,究竟是什么来头?你决定跟有关的人聊一聊,寻找答案。
你的任务:
1.搞清剧本杀到底是啥,找出你失忆的原因和幕后操纵者。
2.寻找身边隐藏的剧本杀玩家,判断可信任的队友。
(未经主持人允许,请勿翻开第二幕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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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主持人说可以翻页了)
第二幕:
经过一番调查,你已经初步了解了这个游戏,但新的问题接踵而来:这不就是大人版过家家吗,为什么会让这么多人欲罢不能?剧本杀到底是下一个风口,还是热度不超过两年的网红游戏?这个行业里到底谁在被割韭菜,谁在赚大钱?
你的任务:
1. 决定是否亲自打一次剧本杀,并选择最值得信赖的剧本、店家和车友。
2. 寻找剧本杀的财富密码,成为全场最富有的玩家。
(隐藏任务:隐瞒自己的新手身份,找出那个妨碍你任务的人,说服大家将其投出局。)
大部分剧本杀,都是这种分幕式结构,大家的人设和任务各不相同。它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在欧美流行的“谋杀之谜Murder Mystery”游戏:茶余饭后,大家围坐桌旁,以一段文字描述出的谋杀故事为背景,每人拿到不同角色的剧本(其中隐藏着凶手),一起分享信息,抽丝剥茧,推理破案。
剧本杀流程
在国内,随着2016年开播的《明星大侦探》等综艺节目的带动,这种游戏的普及率越来越高,线下门店的数量也突飞猛进。美团发布的《2021实体剧本杀消费洞察报告》(以下简称剧本杀报告)预计,2021年国内剧本杀市场规模将超过150亿元,消费者规模或达941万。
(综艺《明星大侦探》剧照)
(综艺《奇异剧本鲨》剧照)
然而,在这个网络游戏铺天盖地、娱乐方式五花八门的年代,一群人不刷手机、不开电视、不打麻将、甚至连零食饮料都可以不要(饿了就点外卖),对着一沓写满字的纸,就能热火朝天地聊上4-10个小时,完了还意犹未尽,这是现代年轻人干得出来的?
难怪脱口秀演员庞博会这样调侃:“你们平时都没有工作吗?为什么要从宝贵的休息时间里,专门抽出几小时,就是为了跟一群陌生人开一下午的会?”
同样作为80后、甚至有些社恐的我,一开始也无法理解。直到真正跨出打剧本杀的第一步,忐忑不安地坐到一群陌生人中,在迷惘、烧脑、爆笑、恍然大悟、细思极恐之间反复横跳,不知不觉度过了五小时后,我才突然意识到,这玩意儿好像是有点上头。
豪华版过家家?
不喜欢剧本杀的人,爱嘲笑它为“大人版过家家”。我曾跟一些玩家讨论过剧本杀和开会、过家家的区别,刚开始大家是有点不忿的,但又举不出特别有力的反驳。
聊着聊着,在传媒专业读大三的玩家小K想起了老师举过的一个例子:
有位著名导演曾拍过一个十几分钟的短片,去放给非洲土著人看,希望看到他们的反应。那部片子里有各种都市景观、灯红酒绿,但片子结束后,所有土著人却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一只鸡。
导演很纳闷:我根本没拍鸡啊!于是他在影片里一帧一帧地找,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一闪而过的鸡。
“其实我们都跟土著人一样,永远只会看到和讨论自己最熟悉的东西。我喜欢剧本杀可能也是出于这点:有些人的遭遇我永远不会经历,有些人的选择我永远不会理解,但每当我努力去代入Ta的角色,去体验Ta的人生之后,或许我就能更好地去了解他人。”小k说。
玩家淘淘也有类似的感觉:“打剧本杀有时就像看电影,大家都是在别人的故事中,流自己的泪。但你在经历了一段又一段 人生 之后,会逐渐对世界产生新的视角,也更了解自己真实的一面。”
(上图:港式复古风的剧本杀主题房;下图:中式古装风主题房。图片由广州Joker实景推理剧本杀店提供)
在他看来,许多玩家都跟自己很像:从事着一份稳定但没有太多惊喜的工作,经济压力不大,也还没有结婚生娃,于是每到晚上或周末,打剧本杀就成了一种不错的休闲活动。
剧本杀报告称,剧本杀玩家中,30岁以下的占比达75%,其中学生群体为28%。其中,63.5%的用户会在两周内打本1次及以上,超四成用户的消费频次在一周1次以上。
在他们的评论中,最常出现的关键词是这些:
“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验,好不容易放了双休,在家东摸摸西躺躺,吃吃外卖刷刷手机,一天就嗖地过去了,感觉啥也没干。” 淘淘感叹,“但如果去打一场剧本杀,尽管几个小时也过得很快,但回家路上可能会心潮澎湃,感慨万千,像是用半天时间下了个凡,体验了一遭人生再回来似的,心境都不一样了。”
从这个角度看,“过家家”又如何,它一定是贬义的吗?
在耶鲁大学人性实验室掌门人,临终关怀医生尼古拉斯·克里斯塔基斯看来,人类天生拥有一种进化能力,可以通过合作、友谊和社会学习来应对环境变化。
“过家家”是儿童模拟成人世界的学习方法,而成人呢,却往往只有在战争、灾难、死亡之后,才能深切地领悟到那些珍贵的普世价值:与亲友爱人共度的时光,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、更崇高和有爱的生活……
人类一直都同时有竞争和合作的倾向、同时有暴力和仁慈的倾向。就像我们的DNA双螺旋状结构的两条链一样,这些相互冲突的冲动也是交织在一起的。我们不仅为冲突和仇恨“做好了准备”,也为爱、友谊和合作“做好了准备”。
——尼古拉斯·克里斯塔基斯《蓝图》
冲突 仇恨 爱 友谊 合作 ……这不正是人们在剧本杀中反复模拟和演练的吗?相比书和电影,剧本杀能给人更切身的沉浸感。而且每一段剧情,都可能因为玩家之间的互动,玩家个人的选择而出现不同走向,也更像真实的人生。
联想到近年风靡的各种 沉浸式 视频、年轻人争相打卡的例如《不眠之夜》、《死水边的美人鱼》等沉浸式话剧,似乎都印证着这样一个趋势:人类始终需要故事,并且追求着更丰富、更逼真的故事体验,从而模拟和学习如何面对未知世界。
(沉浸式话剧《不眠之夜》,观众可以带着面具在演员身边游走观看)
(孟京辉导演的沉浸式话剧《死水边的美人鱼》)
伦敦密德萨斯大学当代表演研究副教授马雄(Josephine Machon)曾借用“浸入到水中”来形容“沉浸式戏剧”观众的感受,这一点同样也适用于剧本杀:
一方面,观众的感官被刺激和裹挟,另一方面,他们也要彻底接受一种全新的规则和模式,就好比“学着在水中呼吸”一样。这样,观众才得以从真实生活中短暂抽离,获得一种全新的体验。
社恐治愈神器?
未来学家、畅销书作者简·麦戈尼格尔曾认为,未来世界就是一个游戏化的世界,我们的生活会成为一个大型游戏的一部分,人们在游戏中释放潜能,获得幸福感与满足感,这是互联网时代的重要趋势,是通往未来的线索。
这番言论引发过不少争议。批评者担忧,越来越多年轻人沉迷在虚拟游戏、电子设备中,会不会对现实世界越发疏离?如今社会上常见的 食草族 宅男 社恐 ,不就是由此带来的后遗症吗?
有趣的是,剧本杀的风靡,恰似为这种趋势唱了个反调:谁说年轻人不爱阅读、不爱与人交流、只爱埋头玩手机?这些玩家一连几个小时不碰手机的劲儿,恐怕很多长辈都要自愧不如。
这是怎么回事?剧本杀恰好把 戏精 、 社交牛皮症 们都集中起来了吗?我问过不下50个玩家,答案却出乎我的意料。
“不不,我绝对是社恐。”玩家星星说。他自称是特别宅的人,除了上班见同事,基本不跟什么人接触,所以以前出门根本不知道找谁、玩什么。
“但剧本杀会帮我凑到同伴,安排好我的人设,连谈话内容都帮我们设置好了,不用担心跟陌生人见面要聊什么。一百多元就有人跟你玩上好几小时,告别后大家互不打扰,也不用刻意维系关系,还有比这更赞的吗?”像星星这样的 社恐 剧本杀玩家不在少数。
根据剧本杀报告,71%的剧本杀玩家都有过和陌生人 拼车 (组局凑人数)的经历。明明是强社交的线下游戏,而且通常要跨越半个城市,去和一群陌生人待上好几个小时,为什么能吸引这么多 社恐 呢?
(大部分玩家都有过拼场的经历)
历史学家费伊 艾伯蒂在《孤独传》一书中曾提到过:孤独,其实是一种现代才有的流行病,是在物质繁荣、数字革命之后才蓬勃兴起的。孤独的恐惧不在于“周围有没有人,而是意识到一个人和周围的人毫无相似之处”。
作为一种群居性动物,人类始终有对抗孤独、面对面社交的需求。然而诞生于网络时代的 Z世代 (出生于1995-2009年间人)往往不满足于跟身边人交往,而是想找到有相同志趣、属于同一圈层的人,这才导致他们转投网上,在现实社交中更加消极。
玩家Lily刚参加工作不久,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既孤独又不甘心的困境:“互联网让一切都虚拟化、碎片化,人跟人之间心无旁骛的纯粹沟通太少了。算法+短视频确实让你无需思考就能获得无穷无尽的消遣,但这种 快乐 来得快,去得更快,结果同龄人之间甚至都找不到共同话题,让社交变得更尴尬。”
在她看来,剧本杀正好提供给了一个安全的边界、一个有趣的模板。“我们就像进入了一段 平行宇宙 ,在角色的马甲下尽情交流,结束后推开门,你又能重回现实世界,什么也不影响。”
(撸猫也是不少玩家到线下店的例牌项目。摄于广州Demo剧本杀店)
都市病的解药?
麻省理工学院社会学教授雪莉 特克尔在《群体性孤独》提到过,这个时代看似选择越来越多,但大家所做的事却越来越相似:看着差不多的电影和短视频、读着差不多的热门推文、玩着差不多的游戏、喝着差不多的奶茶咖啡……要体验一种独一无二的人生,似乎是种奢求。
从这个角度看,剧本杀不仅提供了一段虚拟人生,还提供了一种未知的刺激感。即使是同一个剧本,你换了一群车友或主持人的话,体验感可能截然不同。就像已经玩过160个+剧本杀的Sophia对我说的:“剧本杀很像开盲盒,不一定每段人生都和你心意,有时甚至会踩雷。“只要有一次让你体验拉满、意犹未尽,你就会一直想玩下去。”
(一个有修养的剧本杀玩家应有的品质)
然而,并不是所有人玩剧本杀都会 入坑 ,尤其是第一次 抽盲盒 就抽到地雷的。
深圳女孩安卡就很失望:“我闺蜜一直对我说有多好玩多烧脑,但或许是我运气不好,玩的本子有明显的bug,而且有个玩家明明掌握着关键信息,却一直挂机(不发言),还不停地玩手机,大家推理得又困又累,完全没有解谜破案的爽感。那家店的DM(DM:引用自跑团的Dungeon Master,相当于主持人,对于剧本杀游戏的组织和完整性起着很重要的作用。)也很不专业,前半场躲在外面休息,后半场则一直催进度,复盘(每场剧本杀结束之后,DM会对游戏进行复盘,即将故事的起因,经过,结果告诉玩家,答疑解惑)时还要不停翻手册,我打完简直比加班还难受,那次之后就不想再玩了。”
(硬核推理玩家的心理活动)
还有朋友觉得特别难入戏:“可能因为我是个菠萝头(形容无法共情的人)吧,或是抽到的角色跟我价值观差太远,看到一桌人玩到剧情高潮时都红着眼圈、一把鼻涕一把泪时,我却觉得作者是在强行煽情,好好的游戏搞成 诗歌朗诵大会 ,太尴尬了,后来就不怎么去了。”
(水龙头和菠萝头玩家的区别)
或许,当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在娱乐化、在费尽心机取悦消费者时,我们快乐的阈值会变得无比高,稍有不如人意的体验,就可能让我们掉头而去。而重复性的娱乐,也会让人心生厌倦,从而不断追求更多刺激。
三年前开了JOKER剧本杀店的阿Sa告诉我,自从今年剧本杀开店潮兴起后,内卷日益严重,玩家的要求也越来越高:全套妆发、实景搜证、大段剧情演绎、VR投影……然后这些噱头总会让人产生审美疲劳,最后回归到故事本身的质量上。
有些剧本杀店会专门提供妆发协助。
换装区是一些升级版剧本杀店的必备项。
搭建了整个舞台的实景剧本杀店。
图片由广州Joker实景推理剧本杀店提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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