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部电影，女主角是梅艳芳，男主角叫香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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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语>>>

人物传记不好拍，拍梅艳芳的传记更难。

梅姐新故去的、仍在世的亲友众多，恩怨纠缠，纷纷扰扰，一不留意即招致漫天风波。如果因为拍片而导致别人误解，是江志强最不愿意看到的事。

但他觉得，拍这部影片，其实是梅艳芳的心愿。病中的她曾致电江志强，请他做一部能留下来的电影给歌迷们，可惜梅姐彼时身体日渐羸弱，已无法再拍戏。

这份遗憾留在心中，也促成了他拍摄电影《梅艳芳》的缘由。他觉得，这是梅姐的吩咐与交托。影片拍出来很克制，像是寄往天国给梅姐的一封书信，如同旧友在旧时光里细说从头——有时他也会恍惚，仿佛冥冥中梅姐就在现场。

采访、撰写：E姐狼小蓓

“少年弟子江湖老，铁血丹心酬知音”

江志强老板背了多年的双肩包上，悄悄挂上了一只小熊猫。

那是他在成都为电影《梅艳芳》路演的时候，几位川渝地区的梅迷送给他的。和小熊猫一起，还有康乃馨和一封暖心的手写信。感受到梅迷对电影的接纳与爱，68岁的江老板欣慰非常，小熊猫从此被他视若珍宝。

老一辈的香港影人大多重情义，为知己甘心剖寸心，逝去的梅姐如是，为她立传的江老板亦是如此。

江志强与梅姐的因缘发生在1984年，彼时的香港娱乐圈刚刚开启一个巨星时代。

新艺城七怪缠斗嘉禾，许氏兄弟与龙宝组合（成龙+洪金宝）如日中天。TVB改革了音乐节目播出制度，增设《十大劲歌金曲》及“我最喜爱男/女歌星”评选，令红者更红。

这也是哥哥张国荣凭《Monica》声名鹊起的一年，谭张梅陈（谭咏麟、张国荣、梅艳芳、陈百强）四足鼎立。刘培基为阿梅剪了短发，《飞跃舞台》拿下白金唱片兼最佳封套设计，喜多郎为她谱写了《似水流年》。

巨星降世，维港夜色从此更为鎏金溢彩。

与此同时，江志强只是一名普通的电影发行，安乐公司亦刚刚起步。

“那时候我跟她（梅艳芳）不是一个圈子，她是巨星，我是无名小辈。”怀着忐忑心情，江志强打给梅艳芳经理人，“我没太多钱，不知可不可以请梅姐来帮忙一部影片站台？”

梅姐爽快答应，当天现场来了几千名热情粉丝，这部叫做《子猫物语》的日本影片，上映后自然卖得不错。

1984年梅艳芳帮江志强站台（江志强供图）

十多年后，安乐公司已交出《卧虎藏龙》等漂亮答卷，江老板北上发展，与张艺谋、冯小刚交情甚好。一天，病中的梅姐突然致电江志强，约他到阳明山庄大堂喝咖啡。“她知自己的时间不多，她要做一部能留下来的电影给他们（歌迷）。”

为完成梅姐心愿，江老板原本与张艺谋商定，将《十面埋伏》中“飞刀门”大姐头的角色安排给梅姐，无奈梅姐身体日渐羸弱，这件事成为江老板心中之憾。

世间有几人一诺千金？但江老板就把对梅姐的承诺，金块一般沉到了心底。

2015年12月30日，梅艳芳逝去12周年忌日。

彼时，《寒战2》拍摄完成，这一天，江志强致电《寒战2》的导演梁乐民，这位不多话的导演与江老板一样，是对电影有种极致热爱与敬畏之人。江志强把梅姐的托付交给了他。

“我知道这个电影一定不简单，梁乐民是个好导演、好编剧，我很信任他。我们花了两年半时间才把剧本做了出来，从剧本里可以看到，他真的非常用心。”

人物传记片本就不好拍，何况是梅艳芳这样的时代符号。

新故去的、仍在世的亲友众多，恩怨纠缠，纷纷扰扰，一不留意即招致漫天风波。江老板虽从未想过凭这部影片赚钱，但若造成误解，有负梅姐所托，这会是他最痛心的事。

“我知道这个电影一定不简单的，我一定要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完成。”

采访当天，江老板刚刚完成第一阶段的全部十场路演，赶清晨六点的飞机从广州飞到上海。简单用餐之后，他背起挂有小熊猫的双肩包，脚步不停地奔赴下午的《梅艳芳》亲友场——林子祥、莫文蔚已在影厅等候。

每场路演江志强都在影厅，右图为路演过程中江老板给王丹妮的拍摄打光

“你想想，再过几年你叫我像现在这样走路都不可能了，要拐杖、轮椅去走。所以我真的拖不得，一定要趁现在，把梅姐的电影拍出来。”

江志强一直觉得，不是自己要拍《梅艳芳》这部电影，这是梅姐的交托，也是自己欠梅姐的一个承诺。少年弟子江湖老，铁血丹心酬知音。江志强所能拿出的，也只是赤诚的一片心，为天国的梅姑寄去一封真挚而滚烫的书信，又不至于过度惊扰。

有时他也会恍惚，仿佛冥冥中梅姐就在现场，不然为何很多棘手事都会意想不到的顺利呢？

怀着这样的敬与爱，电影《梅艳芳》总带着一种轻拿轻放的克制，没有刻意聚焦的痛苦，也没有激烈的冲突。从头到尾，只得梅艳芳一个，如同一位旧友，在旧时光的滤镜里施施然坐下，与我们细说从头。

以下是江志强的自述。

01

“原以为你要消费梅姐，

但我在这部电影里看到了爱”

其实我希望你能多写一些导演梁乐民，因为他真的很用心，这个电影有很多语言、细节都是他的设计。他用三个月写出大纲，又花了一年多做访问，每个环节都精心打磨。一个导演能花六年时间去拍一部电影，真的不多。

我找的也都是最好的人，摄影潘耀明刚帮我拍完《捉妖记》，就被找来帮忙，镜头果然非常漂亮。

古天乐话不多，但默默在背后做了很多事。杨千嬅非常讲义气，接到电话时还在拍TVB的剧，但她即刻说，无论如何，她都会来。还有林家栋演的“苏生”，原型是华星唱片当时的总经理苏孝良，我跟苏孝良先生认识几十年，说拍电影的事，他也马上同意帮忙。

梅姐的生前好友里面，我最在意的是刘培基（Eddie）的看法。因为他在深圳，我要隔离才能见到他。隔离以后，我立即飞去深圳给他看影片。他看之前说，谢谢你请我来看。看完以后，他对我说，“我本来真的是对你很有保留，但是看完以后，我首先要感谢你拍这部电影。因为当时我以为你要消费梅姐，反而我现在要感谢你拍了，我在这部电影里看到了爱。”

张国荣、梅艳芳与刘培基

女主角王丹妮也是梁乐民和我选出来的，她是模特，长相其实并不很像梅姐。但面试时我们发觉她的认真、倔强与韧性，有一种跟梅姐相似的气质。她的出身跟梅姐很像，单亲家庭，妈妈做护士养她和弟弟，通过比赛入行，做事有始有终。

我们选角前前后后，新人见了三四千个。从王丹妮第一次来公司试镜，到最终敲定用她差不多用了半年时间。这半年里她来过公司很多次，忙完本职工作就来和其他面试者一起“陪跑”，从不失场。她试的最后一场戏是阿梅着婚纱唱《夕阳之歌》，她一开始唱，服装部的同事个个开始流泪，导演觉得，就是她了。

定下她演梅艳芳以后，我们找来廖启智教她表演，另外还请了赵增熹和麦秋成训练她唱歌和跳舞。廖启智非常认真，他教王丹妮表演时“信念一定要很强”，要清楚自己，也要了解角色。

他走得很突然……我们有在一个特辑里拍下他用心教戏的画面。

02

“不想放大痛苦，

这不是我们想要的故事”

影片里发生的事也是真实的。

我一开始就在想，人的一生，究竟是痛苦多于快乐还是快乐多过痛苦。我想，大概都是痛苦更多，梅艳芳亦是如此。原来的剧本里有个画面，阿梅一场演唱会结束之后，债主刚走，28场演唱会的钱瞬间用来还了家人的债，梅姐大哭，她不是哭钱，而是哭自己。我们不想放大这种痛苦，这不是我们要的故事，所以删除了一些情节。

感情也是。

我们是想从梅艳芳本人的视角来看她的感情，亦不想过度消费，所以用了比较克制的做法。她确实爱过那个人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跟他见面，那个人在她去世后，连续多年秘密来香港祭拜她。我们在想，这段情或许在当事人的视角里意义很不一样。

另外，《夕阳之歌》版权在近藤和他公司手里，这些年来只给过《英雄本色3》授权。这首歌是全片最重要的一首歌，我总不能让梅姐唱着《似水流年》结束整个影片吧？于是我们把剧本翻译成日文发了过去，我还飞到了日本，想跟社长见面谈版权。

本来以为这会是一场硬仗，但当我见到新社长时（老社长已退休），她对我一笑，说，你们的剧本我已经看过了，我也看过你的《卧虎藏龙》，版权的事没有问题，价格也不会高于市场行情。她同我握手，“祝你好运，拍一部精彩的电影。”——对，真的太顺利了，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。

03

“这世上有几个人，

是爱人家多过爱自己呢？”

我是一个感情用事的制片人，完全没有按照市场规律去做事，花六年时间去拍这样一部电影，完全是因为对梅姐的承诺。

梅姐亦是感情用事，她的七情六欲都是真实的。她很像一位女侠，朋友有危难，她都第一时间出手。冯小刚也说过，2003年的时候拍《天下无贼》，刘德华就是梅姐帮他找的。

本来冯小刚想找张学友，学友忙于家事忘了回复。他去香港见到梅艳芳以后，梅姐马上打给了学友。学友告诉梅姐，因为自己刚刚有小孩，不想离开香港太久。冯小刚又试着问梅姐，可不可以找刘德华？“可以，我马上打给刘德华。”

张艺谋拍《十面埋伏》的时候，也把飞刀门大姐大的角色留给了梅姐，他说梅姐又能打，又仗义。但是她后来演不了了。

梅姐对她的家人也是无偿的、不求回报的爱，她姐姐对她亦如此，她们姐妹的感情是最令人感动的。梅姐流传给我们的所有事情，都是有爱的。

电影里有个细节，讲的是梅姐在安静的时候会醒来，反而在热闹中才能入睡，这也是真实的。

那已经是2003年11月，梅姐做完了演唱会，她邀请我去她家，我发现楼下几十个车位都满了，里面有很多朋友。我后来知道，这些日子，每天晚上都有二十几人在梅姐家陪伴她。很多人去外面演出回来、在外地拍完戏就马上去陪梅姐。

真的，你想象不到一个人的魅力可以到达这样的程度，每个人都是一有空就来陪她。大家都有工作、家庭，但大家都愿意陪着梅姐，有朋友陪着，她才睡得着。

影片最后定格是2003年，2003年也是一个口罩年，哥哥张国荣也是在那一年去世。那时候，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病由良性变成了恶性，不同的医生都对她说，你需要休息。但她等十几人一起吃饭的时候，她突然讲，“我想做一个演唱会，筹款给这些医务人员。我们必须给医务人员打气，要帮一些受影响的人。”

她说这件事的时候，大家都说好好好，散场以后，她马上开始行动。医生说你不要搞了，梅姐说不行，我要帮你们打气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。三个礼拜之后，演唱会成了，真的全部都是她一个人牵头，把大家团结在一起，才做成的。

现在又有几个人，能放下自己的私心，团结大家去做一件事呢？太难了！你试问，你认识这么多人中，有几个是爱人家多过爱自己呢？不只是爱亲人，是爱每一个人，甚至包括流浪狗。

04

“这部电影，

女主角叫梅艳芳，男主角叫香港”

张艺谋跟我说，老江，你用一位歌星的一生把整个香港影视圈写了出来。另一位朋友也说，“你的这部电影，女主角是梅艳芳，男主角叫香港。”

这个角度真的很宏大，我一直很想从文化角度为后世记录下一些东西。

梅艳芳生在六十年代，那时候香港经济条件并不好，她和姐姐就登台做小歌女，帮补家用。“荔园”是她们的舞台，粤曲、国语流行曲、英文歌和日语歌是当时的人最喜欢的流行歌。粤曲的代表人物即是任剑辉和白雪仙，电影里任剑辉给阿梅打电话的事也是真实发生过的。

七十年代香港人办工厂，歌厅文化开始流行，她和姐姐于是转去歌厅演唱。那时最红的歌星是Sam Hui（许冠杰），Sam也带动了广东歌的潮流，阿梅后来去“利舞台”报名新秀大赛的时候选的徐小凤的歌，就是首粤语流行曲。

80年代初期是电视的时代，TVB电视剧主题曲红到街知巷闻，于是有了华星唱片，请来苏孝良，又在新秀比赛签下梅艳芳。梅姐的第一首单曲即是顾嘉煇和黄霑联手做的《心债》，《香城浪子》主题歌。那时候还没有红馆，歌星会去歌厅、夜总会表演，于是有了那一段梅姐在夜总会用三种语言唱《偿还》。华星总经理苏孝良这个人也非常厉害，第一个提出要给梅艳芳做“舞台”，做演唱会，用战衣、舞蹈和音效打造舞台效果，“要对得起观众的票价”。哥哥和梅姐就是在那个年代成为巨星。

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是香港电影的时代，梅姐拍《胭脂扣》拿奖，又因为《审死官》惹风波……再之后就是传媒和访谈节目兴起，直至2003年的SARS事件，梅姐的故事亦是香港这座城的故事。

你问我怀念哪一个时代？

都怀念，因为我自己觉得我很荣幸，我从来都不是计划要做电影的。我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要求我做什么事。我三十岁才找到我要做什么，于是80年代我就开始宣传、发行电影，从此就一去不回头了。

我这辈子都觉得电影是我的挚爱，我经常说做电影不是为了赚钱。我跟我妈妈说，赚了钱就拍更好的电影，赔了也没关系，等有一天赔光了，就算了。

我从没有追求金钱，因为钱是用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才有价值，留在银行是没有什么意义的。这跟资本是不同的。我欠梅艳芳一个承诺，都寝食难安。如果我借了资本的钱，这钱有可能赔掉，我应该怎么办呢？

做《梅艳芳》这部电影我也没想过赚钱，我完成了梅姐的嘱咐，天上的她是否满意，我不知道。我觉得，那些经历过歌厅文化、荔园、利舞台的“老人”，看了应该会感动。

我的心愿好简单，每个人从这部电影里面，都能看到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，大家能记住梅艳芳这个人，就足够了。

·End·

今天的深夜话题是：

你有什么想对梅姐说的话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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